谢宜兴像月光洒在银色的沙滩上
像月光洒在银色的沙滩上
谢宜兴
想起三十年前的霞浦一中,心中便涌出《大海一样的深情》。那深情悠远的旋律,像夏夜的凉风幽幽地拂过心底,有如隐秘的纤指把心底最深处的那根琴弦拨动。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刚解除禁锢的中国大地,好像人人眼中时时闪烁着理想与希望的光芒,涌动着爱与美的情愫。一大批优秀的电影文学音乐作品也在那时横空出世。年2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歌曲》杂志票选揭晓了15首“听众最喜爱的广播歌曲”。那时,放学去食堂路上、晚自习回到宿舍里都能听到校园里播放的“15首”。而每当听到靳玉竹演唱的《大海一样的深情》时,我仿佛能看见月光一样的旋律在校园里潮水似地漫开去,瞬间就淹没了一个乡村少年心灵中最柔软的地方。
而那时的我其实是懵懂的,不谙世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而学习。只是到了毕业前,老师们反复强调高考事关今后“穿草鞋”还是“穿皮鞋”,才有了些许莫名的紧张。两年时间,好像逐水之萍,依着学校的安排,跟着晨昏过日子。晨起做操,到操场边上西坑的小树林间早读,顺便看学校对面县委的一个大腹便便的老领导每天来学校足球场晨跑;晚上自习,在班级的日光灯下听蚕食春桑似的书写声,偶尔到走廊上对着灯光树影来一阵无由的冥想。
在这种懵懂的如流水一般过去的高中阶段,来自身体与源于精神的饥饿感却是清晰而强烈。我们班几乎全是城关之外各公社招来的寄宿生,家境富裕的不多。我那时每天午晚餐下饭的多是学校食堂买来的大白菜,一口杯5分钱,难得见到油花,往菜叶上面撒点家里带来的虾米或加一小块豆腐乳什么的已算是很奢侈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肠里越是“入不敷出”,味蕾上越是“欲壑难填”。以至于在周末有时会匀些大米到学校斜对面的县第一食堂去换一碗煮米粉解馋。
和消化道的空虚一样,大脑也“嗷嗷待哺”。经过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那时的中国教育,连一套像样的教材也没有。我们学的基本是“试用教材”,《英语》甚至是“代用课本”。而对于家中“藏书”只有褙墙壁的报纸的我来说,读书的渴望被“试用”后便消停不下。虽然课本知识也说不上完全掌握,但心里总想着摄取更多一些。于是,学校图书馆成了我“解馋”的另一个“第一食堂”。不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连今天看来也许乏味的朝鲜小说《回声》,那时读来也觉得津津有味。遗憾的是在宿舍15瓦的灯光下读完厚厚的《西游记》和《西汉演义》,教室黑板上老师的板书在我看来已开始模糊;难忘的是我这个从来听话的“好学生”也曾经在晚自习后偷偷到电影院看电影《等到满山红叶时》,为三峡信号工杨明、杨英“兄妹”纯真的爱情深深感动,回来时面对已然关闭的铁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翻门而入。而每个周末和每天中午有空的时候,我还会往北街的文化馆阅览厅跑。在那里阅报读刊,做摘要笔记,感觉自己的语文水平有了不小的提升。如今,当年报刊上那些令我仰视的名字,好多已换作鲜活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有的甚至成了我的朋友,以至于每次回乡在北街已不存在的文化馆门前,我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我常想,要不是当年某个领导“心血来潮”,决定那一年以统一考试形式选招乡村初中优秀毕业生到一中上学,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恐怕与一中永远无缘。去年国庆节,在一中30年同学会上,我说我们赶上霞浦县“文革”后第一次统招到一中上学,可谓有幸;能遇到经过文革的狂沙淘洗留下的金子一样的老师,可谓有福;在茫茫人海中有幸结下两年的师生、同学之情,可谓有缘。
我至今记得入学式上,陈公佐副校长给我们做报告说到的一个故事:少年郑板桥和同学跟塾师春游去,在一座小桥上,见桥下河里漂着一具年轻女尸,先生指着女尸赋诗一首:“二八女多娇,风吹落小桥。三魂随浪卷,七魄逐波漂。”多数学生叫好,唯独板桥摇头。先生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怎么知道女子年方二八,因风吹落小桥?还有三魂七魄,如何看得见?”于是他改作:“谁家女多娇,何故落小桥?青丝随浪卷,粉面逐波漂。”塾师不得不折服。陈公佐副校长以此启发我们要有怀疑精神,老师说的未必全是正确的,不对之处一样可以质疑;要有求是精神,做学问与作诗一样不可想当然,要言之有据。
当然,更忘不了的是对我们有“哺育”之恩的老师们。我们班主任陈庆惠老师心地慈悲面容慈祥,微笑仿佛与生俱来。总是劝我们好好读书,文娱活动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就像我们家长,怕我们的心玩野了影响学习。班会课上每每苦口婆心,但从没见他生过气!谢仲虎与吕仕义分别是我们一、二年级的语文老师。谢老师为人严谨,连走路也好像一步一步数着来,从没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教学更是如此,他批改的作文得分前面有个加减式,尤其错别字,首次一字减一分,下次再错加倍。如果说谢老师教给了我们“严谨”,那么吕老师则教给了我们“洒脱”。他的教学有着纵横捭阖、挥洒自如的风格。我最初被他优美的板书所吸引,忍不住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摹仿他的字体结构。时至今日,我对一些觉得写得好的字,还常常以手比划学习。但吕老师令我最为难忘的是他对我个性化的作文教学,他对我说,我布置的作文题目针对的是班级平均水平,你可以不写,但必须自拟题目另写一篇。当年一中与上海嘉善、浙江嘉兴等地重点中学联办学生习作园地《苗》刊,我们毕业前出版的四期刊物中有两期刊发了我的习作,其中一篇是学校征文比赛获奖作文《说美》,另一篇便是课外习作《家乡的红杜鹃》。
数学老师郑淑英在我的印象中衣着很少鲜艳过,从来素面朝天的样子,如今想来那可是真水无香的境界。她的教学深入浅出,不论代数还是几何,我感觉一节课下来便能基本消化。她喜欢把我们好的作业和试卷选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既是参考答案,更是一种竞争与鼓励。物理老师陈星根在我眼中很有“五四”时期大学教授的风度,他习惯侧着头,眼镜戴在他脸上好像特别和谐。高中课程中,物理是我的弱项,心里常有无颜面对的羞愧。化学老师池积礼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在现在女孩眼中当是高而帅一类。他对个别学生作业或试卷中出现的他反复强调而屡教屡犯的错误最是痛心,常常是一进教室把作业本或试卷放到讲台上便开动“火力”:“笨蛋!饭桶!狗屁不通!”“重酿的酒越酿越酸!”而我们从不觉得这些在不知情者看来也许有些不得体的训话“侮辱”了谁,感觉到的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拳拳之心。倒是一段时间没听见他“骂”了,却似乎若有所失。那时我的字写得比较好,他有时会叫我帮他刻蜡板油印习题,也因此我几次躲过了到江西岭头学农基地的劳动课。
教我们英语的郑明灿老师语言幽默,曾经在我初中就读的溪南中学工作过,自然多了一份亲近感。课余时间,他会与我谈些有关溪南中学我知道的人与事,也问我些在一中的生活适应问题,让我觉得温暖。我们班同学初中都没读过英语,因此高中两年要分别读完初中和高中四年的全部英语课程。在那“赶鸭子”似的教学过程中,学生们为解惑而询问的次数也就比其他科来得多,但郑老师胡茬密密的脸上也是始终挂着微笑,不厌其烦。教我们生物的孙文琛老师更有“意思”,他头发稀疏,个子不高,第一节课却语出惊人,奇峰突起:我教的学生生物考试都在85分以上,只要你们按我的教学计划好好学习,我保证你们高考都在85分以上。说完,夹起讲义走人。后来的高考证明他绝非“狂妄”与“吹牛”,或者说证明了他的“吹牛”是有“资本”的。
体育老师游成曾兼我们寄宿生的生管。每晚熄灯后,握着个手电筒,他一个个宿舍巡视,发现哪间宿舍还在讲话或点蜡烛、油灯,便敲敲门“睡觉了”,或将手电筒往门里照,宿舍里便瞬息无声。也因此,那时熄灯后禁不住小说的诱惑,“猫”在被窝里我看完了小说《阿玛蒂的故事》《鲜花与墓场》等。
哲人说,记忆没有日期,只有季节和场景。三十年前的时光,今天已难于完整地还原出当初的面貌,留在记忆中的也只是这些吉光片羽。但就是这些时光的残片,在这篇小文中也难于一一拾掇,比如关于我的同学。
如今,霞浦一中已不在原址。这是我想起一中觉得最痛心的事!我曾想,霞浦县委搬迁了,县委大院留给一中该多好!打个地下道穿过六一七路,县委大院与一中操场便联通起来,便成为一中完美的一部分。一中校园扩大了,还需要另起炉灶么?
去年参加同学会,我首次参观了一中新校园。走在校园的甬道上,三十年前老校园里播放的“月光洒在银色的沙滩上,海啊翻卷着层层波浪……”的深情的旋律还是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撞痛我的心扉,可我感到那旋律甚至有关一中的记忆就像一层薄薄的“月光”,而铺陈这月光的“银色的沙滩”已不复存在。似有一只无枝可栖的夜莺,只能颤颤地停在我的心间。
我忽然明白我们对于霞浦一中的怀念不仅仅在于那时的老师、同学和我们青葱的岁月,还在于那时的校园和校园里的建筑甚至一草一木,尤其是那里曾经有过的不可复制的“气息”!是的,气息!断了便难于接续的气息!那是一个百年学府的文化与历史,一种历经百年风雨锻造的精气神!
离开一中新校园,在我们下榻的海景大酒店,我写下了诗歌《错位的怀念》,表达了一个一中学子三十年后对一中、对学生时代的怀念,还有无奈与惆怅:
海景大酒店不见海景,恍惚的∕时间中,空间有了虚拟的色彩∕就像城北那所我们记忆中的校园∕旧县委对面,一座天主教堂∕一片野树林,几幢陈年的青砖瓦房∕收藏了一群乡村孩子青葱的梦想∕30年后我们重返小城集体怀旧∕却顶着濛濛细雨驱车城东,隔着
一条高速公路,在一片钢筋水泥的∕林间,一个物我皆非的地方∕寻找和怀想曾经遗落的少年时光∕多么像头上的雨点,一种无源之水∕我们的怀念,仿佛在一个陌生的∕街区,把一个与娘同名的女人∕唤做母亲,我们热切的呼唤∕让时间在空间中有了荒诞的意味
庆幸雨中的面影不改旧时轮廓∕只是沧桑的脸上已不见同学少年∕重新拍一张纪念照像再一次毕业∕使空间的错位在时间中找到象征∕人生的再次定格已没有了从前的场景∕老校园和老同学都已换了容颜∕再也回不去了,我们曾经的岁月∕就像在海景大酒店徒然想象海景
(、7、16)
作者介绍谢宜兴年10月生于福建霞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80年代末步入诗坛。在《诗刊》《人民文学》《文艺报》《星星诗刊》《诗选刊》《散文选刊》《文学自由谈》等各种文学报刊发表作品。多次获福建省人民政府百花文艺奖、福建省优秀文学奖暨施学慨诗歌奖、黄长咸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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